本章内容为《乾隆皇帝》22燕入云失意投清室胡印中落魄逃大难的全文阅读页
顶点小说网
顶点小说 都市小说 言情小说 穿越小说 同人小说 重生小说 历史小说 耽美小说 科幻小说 乡村小说 网游小说 仙侠小说 竞技小说 热门小说
小说排行 架空小说 玄幻小说 武侠小说 综合其它 经典名著 短篇文学 校园小说 推理小说 总裁小说 灵异小说 军事小说 官场小说 全本小说
好看小说 亿万老婆 小姨多春 窝在山村 狼性村长 天才相师 留守少妇 盛世嫡妃 走村媳妇 锦衣夜行 江山美人 庶女有毒 月影霜华 天才狂妃
顶点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乾隆皇帝  作者:二月河 书号:42275  时间:2017/9/29  字数:9307 
上一章   22 燕入云失意投清室 胡印中落魄逃大难    下一章 ( → )
  来的人果然是刘得洋,一见燕入云开门,忙转身对后边站着的三四个人说道:“戴爷,这就是燕入云!我打包票,他们都是正而八经的生意人!”燕入云见周围并没有大队人马,远处似乎也有人在敲门叫喊,顿时放了心。他假装着眼,说道:“整整折腾一夜,官长们也不累!请进来吧,老黄,小印,长官又查户口来了!”接着西厢房便传来皇甫水强、胡印中的叹息声、咳嗽声。…皇甫水强和胡印中趿鞋开门出来,跟着进了燕人云住的上房。

  “戴爷,您坐!”刘得洋半主半客,周旋着众人,一边亲自倒茶,一边说道:“这位是燕老板,家在北京,山东、山西都有他的宝号。贩卖磁器古董。嘿…”这刘得洋三十多岁,黑而且瘦,一口牙被烟熏得焦黄,人长得伶伶俐俐的,浑身都有消息儿,是个一按就动的角色。他取出烟荷包让了一圈,没人,便自在灯上燃了一锅子,滋吧滋吧云吐雾,眼睛骨碌碌地转来转去。

  那戴总爷却板着一张公事公办的脸。他在邯郸县刑名房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衙役,若论职分,可说“什么也不是”但由于他吃着这份皇粮,便把这里的镇长、镇吏都比下去了。他大咧咧地跷着二郎腿坐着,让烟不,又推开递来的茶“安”了几声,说道:“咱们太爷亲自点我到这里来,专门清点外来香客。安——这个这个安!这个簿子——”他拍拍半夜时查户口用的那本册子“你们三个在这里住了十八天了,是还什么愿,要呆这长时辰?安…再说,你在北京几处开着铺子,总不是近来的事,怎么从保定府开出经商引子?这期也才只有一个月,怎么瞧都有点驴不对马嘴。县尊说,奉了钦差刘大人的宪命,要追查劫银反贼!凡是引照不合、铺保不全的过往客商,要一律扣留,送县甄别…”他吊胃口地清清嗓子,又拉过他方才推开去的茶碗。燕入云忙点头哈赔笑,说道:“戴爷,一瞧您这体势,就知是个精明盖世的,什么贼能哄过您老的眼呢?我家老太太患了十几年的痰——疯病!整丢砖打瓦砸瓶子,不治好了,咱这一家人真没法了。上回我打邯郸过,老爷子说,一定要求求吕祖。我在吕祖跟前许烧一百炉香,捐六百六十两银子,回去时,得了一个土方儿,我娘的病就好了。这个愿心不还还得了?爷您放心!咱是有毒的,不吃;犯法的,不做!殷殷实实的商家不做,我能去作贼么?您再瞧我的引子上的官印,那期是接北京引子转的,我就有十个胆,也不敢在您老跟前使诡计呀!”那戴总爷一口一个“安”又道:“我也不想当恶人,安,你随我走一趟,安,对明了你引子,安,是真的,安,就放你回来。安,冲着刘爷,我也得给这点面子。安。”

  “戴爷,都是出门在外的人,行方便也是积骘么!”燕入云给皇甫水强递了个眼色。皇甫水强立刻会意,进里屋取出个桑皮纸小包儿,恭恭敬敬放在姓韦的肘边。姓韦的看了一眼,说道:“我最烦你们这一套,通衙门你们问问,我爱过谁的银子?”燕入云变得嬉皮笑脸,小声说道:“这是点黄的,不成敬意,韦爷带回去给公子打个锁儿什么的。跟来的上下我也不亏待,也有点小奉敬——老黄再把马搭子里那个五十两的京锭取来给爷们当茶敬——出门在外的人经不得官司。您手抬抬,我们不就过去了?”

  听说是金子,戴总爷眼光一闪,咂着嘴叹道:“谁叫我和刘爷是朋友呢?打堵墙总比不上修条路,你们说呢?”镇典史已经得过一份了,眼见又能捞一份子,也高兴得眯眼笑,说道:“刘爷是大本分人,老街坊了,我还不知道?戴总爷只管放心,一百个没错!”戴总爷这才起身,紧紧攥着桑皮纸包儿去了。刘得洋送走他们,返身回来,掩上门道:“刘统勋已经在邯郸下马,来者不善!你们好好想想,有走风漏气的地方没?我一家老少几十口子人,有个事儿不得了,得早作预备!”

  “这是刘统勋的下马威,想打草惊蛇。”燕入云镇静地说道“我们想了一夜,没有什么疏失之处,所以不能了方寸。得洋你放心,跟我们一处在这守着。不出事最好,出了事也绝不会攀咬你——就说我们拿你家眷当票子,①胁迫你。你是不得已儿才跟着干的——本来别人并不疑你,你一‘预备’,反倒告诉人家了!”

  “燕哥别说这话,当年我也不含糊!”刘得洋手中的旱烟在暗中一明一灭,说道:“不过叫我守这里,反显得做张做智。天明我还得去邯郸城。回车巷朱爷下了帖子请我,务必辰时赶去议事,我已经答应人家了!”

  朱绍祖的为人,燕入云等三人都曾听说过。昔日走镖也和江湖来往甚多,如今虽然洗手,新“龙头”却是他的关山门弟子乔申。下九里头什么唱戏的、剃头的、算命、测字的、风水先生、走街卖艺的、各个水旱码头的丐头、鸨婆子都归姓乔的管。因此朱绍祖虽然自己金盆洗手了,但在邯郸城十字街跺跺脚,仍是震得四城颤。燕入云咬着下嘴沉思着问道:“几时下的帖子?”

  “方才。”刘得洋含着烟袋了一口浓雾“东澡堂里一个修脚的专门骑驴送来的。”

  “那肯定和这个戴总冲的一回事!”

  “他没说什么事。”刘得洋似乎有心事,烦躁地磕了磕烟锅,却又立即装上,说道:“朱爷平时只向官府往外保人;从未帮官家查贼。”胡印中道:“也许在你身上已经闻出什么味儿了,叫你卖我们呢!”皇甫水强却道:“要真闻着味儿,方才这戴总一索子就牵我们走了。我猜姓刘的还是在打草惊蛇。不过,刘统勋这一着棋走得真凶,打炸雷捂耳朵都来不及,我们真得步步小心了!”

  ①票子:即人质抵押。

  燕入云此刻倒有点慌乱,他在翠红楼连着出入十几天,都是和小青儿睡到半夜,天不明就走,会不会招人疑心?想想自己在那儿出手也太阔绰,每个晚上都是进门一锭元宝,这种嫖客也太稀少了…思量着,心如一团麻,嘬着嘴,盘算了半天才得了主意,说道:“我们空在这儿咬牙磨股没用。我明儿和得洋一道进城,他去朱家,我到别处观风。有什么风吹草动,我快着回来报信儿,得洋有信儿,也赶紧报给你们。这么着,我们消息儿更灵快些。”

  事情就这样决定下来。

  刘统勋原估计三天之内能寻出线索,谁知第二天中午马头便传来好消息。老茂客栈的二癫子已经叫马头镇典史捉住;马头巡捕申二逃脱,正在四处搜查,报信儿的是四太保廖富华,跑得身流汗,见了刘统勋打了个千儿就起身,气吁吁地说道:“富大哥和镇里的黄典史亲自押着二癫子,申初时牌就能到!”梁富云在刘统勋跟前站班儿,听这一说,兴奋得拧着身子叫劲儿,双手向刘统勋一拱,说道:“爷,您真是神仙!这么说,朱绍祖那儿肯定也能捞到一笊篱!好爷哩,这事儿窝死小的了。别再叫我站班儿了,叫我去回车巷,陪着师爷、师祖在朱绍祖筵上拿人吧!”

  “不要急嘛!该用你时候忘不了你。”刘统勋手里拿着一卷《资治通鉴》,不动声地盘膝坐着听完,吩咐兴儿:“给富华倒茶——用这大碗!嗯,朱绍祖那边肯定也会有信儿。贼人做这泼天大案,不能不惊动邯郸这道儿上的人物。只要有头绪,拿贼一定叫你上去!”说话间,高恒笑着从西厢过来,手里端个大盘子、盛有五六个米粽,还有煮蒜、红鸡蛋、切糕,顶上还有半只卤,将盘子直往廖富华怀里让“来来,吃,伙计!这趟子真是难为你!申二竟他妈的也跟贼是一伙的,那点子黄金还是他搜出来的…二癫子我下了多少工夫都没有擒住,他居然敢再回来!”又转脸对刘统勋道:“这回真亏了你!”

  刘统勋见他如此草包,不暗笑,却挥手叫众人出去。高恒见他只是皱眉沉思,忍不住道:“延清,怎么打起哑谜来了?”刘统勋轻轻甩开搭在前的辫子,说道:“我想劝你持重慎言,这个样子不成。要知道你戴着罪,几个御史有密本参劾你呢!”

  “是…“高恒无可奈何地看一眼这个铁脸怪物“全仗大人关照!”

  驿站的伙房送来午饭,一盘蒸糕,一碟碎冰糖,几个米粽,一小碟腌黄瓜和腊炒酸菜,还有几个杂合面馒头,这些都是刘统勋自己点的。刘统勋道:“今儿过节,我们不妨奢侈一点,但不能用酒了。你要嫌这里不自在,还回你房里用餐就是。”高恒讪讪一笑,却不敢自行回去,说道:“我还是陪大人一道儿吃吧。你规劝我,那是对我好,敢不遵命!”于是小心翼翼坐在刘统勋的侧面,拿起一个馒头,相了相,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吃。十分谨慎地夹菜配饭。刘统勋讲究“食不语”提起筷子便不再说话。高恒也只好硬着头皮陪餐,一餐饭下来,自己都不知道吃了些什么。见送来巾栉,便起身站着,一边揩汗,一边笑道:“与君一席饭,胜读十年书——你是钦差,驿站供应有定例的,多要点食有什么不好?”刘统勋摇着扇子,又捧起了书,说道:“没读《左传》?食者鄙。”高恒见他随和了些,心里轻松了一点,说道:“钦差在外每天有五两银子定补,省了也不归你自己。尹继善是清官吧?无论在衙外出,吃菜讲究着呢!”刘统勋道:“我也爱吃好的。那年娘娘赐我一个火锅的汤,我吃得点滴不剩。五两银子,够穷人一年吃的,能买一头壮牛,能盖三间茅舍。一顿吃了,岂不造罪?再说,我也怕吃滑了口。上回我还向皇上奏说,各地驿馆拿着库银不当回事,倒出去的泔水,猪都吃醉了,院里哼哼着转。请将供应上官的分例酌减一半!”高恒道:“皇上怎么没下旨意呢?”刘统勋道:“皇上笑得捧肚子。后来又说,这是官员们自不尊重。财赋上的事,刚刚下过以宽为政的诏书,收得紧了,怕人误会朝廷又要聚敛。所以就放下了。”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正说闲话,突然大门口一阵聒噪,仿佛有无数人在说话吵叫,还夹着小孩子吧叽吧叽的跑步声,气吁吁地喊叫:“拿住劫道的贼了!快来看啊…”一时驿馆的人也都惊动了,驿丞、驿卒、厨子都出了房,站在廊下看。刘统勋料是马头那边把人犯带来了,把手中的书一扔说道:“这成什么体统!把闲人赶开——驿站的人各自回房!”高恒几步出来便传令,扬手叫道:“都出去,把人赶开!知会邯郸县衙门来人站班,闲杂人等一律不准靠近驿站!”接着才见大太保贾富云,二太保朱富和三太保蔡富清三个人进来,二癫子不是步行,被绳子左一道右一道成一团,吊在一竹杠子上,由两个身强力壮的汉子抬了进来。此时黄富光、黄富宗、黄富耀、黄富祖四个太保早已出来接着。那梁富云一见二癫子,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等解捆,兜股就踢一脚,接着又左右开弓“啪啪”打了两个耳光,骂道:“你血姐姐的!”还要打时,见刘统勋摇着步子出来,便住手退下。刘统勋轻蔑地看了一眼二癫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给他松开。”

  “扎!”

  旁边几个驿卒答应一声,走过来要给他松绑,正在屋里端碗喝汤的贾富飞快地跑出来,笑道:“兄弟们别忙。这解绳子也有学问呢!”他不慌不忙找到绳结解开,像剥茧丝一样,一点一点解。一边解一边说给众人:“这天儿,别说捆成这种模样,就是寻常五花大绑也得慢慢解——血都收到心里、头上去了,猛地松开非死不可!”他解开外边的,又解里边的,足用了一刻钟才解开,笑谓二癫子:“我救你一命,你可得说老实话!你是我的宝贝儿,要死可没那么容易!”二癫子几次伸手想抚摩被绳子勒臼的左膀,都没能如愿,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抬起头有气无力地说道:“水…”刘统勋向高恒一点头,二个驿卒便进了上房,帮黄富光拽死猪似地把二癫子拖进正屋。梁富云笑着端一碗凉水过来,兜脸泼了去,说道:“水,他妈的要多少有多少,天上下的,地下的,河里的、井里的,足够淹死你!”二癫子用舌头边的水珠儿,贪婪地着。

  “给他水,叫他喝。”刘统勋温声说道。他用温和的目光从上到下睃着二癫子。贾富云端来一小茶碗,那二癫子如琼浆一样,一口气就喝干了。还想要,却不再端了。刘统勋叹道:“原来都是好好的老百姓啊!怎么落到这般地步!家里有母亲么,父亲呢?有没有兄弟姐妹?别人都远走高飞了,怎么单把你撇下?你还太年轻,唉…才二十多岁就去从贼!多么苦啊!”刘统勋如父如兄和颜悦地娓娓而言,如说家常。倒叫高恒等人听了发愣:这叫什么“审案?”堂上下,人们对望着,一片迷茫,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刘统勋见二癫子仰脸望着顶篷格,眼泪顺颊向下淌,知道攻心奏效,更加放缓了口气:“佛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恋着这家,想着老父老母在堂,兄弟姊妹安居,不肯远离,这叫有孝心有悌心,足证你天良未泯——你心疼他们,偷偷回来看他们,是么?”

  “你杀了我!”二癫子听着这些话,真是句句似刀,字字如剑,突然发癫似地翻倒身,猫似的躬起后背,头拱着地双手掩面,含糊不清地说道:“到了这个地步,还说这些做什么?让我死吧!”

  “死不死看你自己了!”刘统勋冷酷地一笑“我不大稀罕你的什么供词。当今皇上圣明,有如煌煌中天之,几个小小反贼,能逃得出皇纲王宪?我只觉得你替他们卖命不值得——”他一抬头,见黄天霸和三四个太保,还有黄滚都进了天井,便又道:“对朝廷而言,杀你如同捏死一只蚂蚁,对你家而言,你若死就像是塌了天。我皇乃仁德之主,有好生之心。现在我给你一袋烟工夫,死活都由你自己挑!”说着摆头一示意廖富华将他带出去关在东厢房内。

  黄天霸看一眼廖富华的背影,叉手一躬说道:“朱绍祖这一次筵宴,颇见功效。他的大徒弟和我拜了把子。他已传话四方,搜寻邯郸境内所有可疑之人。在筵席上有人还提供了线索…”高恒见刘统勋板着黑脸,心里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真是个角色,怪不得圣上爱他!正思量着,只见一个四十多岁油头粉面的婆娘被带进来,跪下磕了头,起身又向四周福了一圈儿。

  “上头这就是刘大人!”黄滚在旁说道。“把你方才的话再说一遍——这是翠红楼的鸨儿!”

  “是!人是个开行院的…”那鸨儿两腿一软又跪下了,道:“是这么档子事儿,我们院里牌头一一头号闺女小青儿这半个月接了个阔主儿…”

  她说的正是燕入云。半个多月来,他几乎天天来见小青儿。这人很奇,说他是客商吧,邯郸没他的字号;说他是香客吧,没有住在庙里;说他是嫖客,却从来不打茶围不听戏。晚饭后来,半夜里走。没见过这号夜度郎,花银子像扔银子似的…那婆娘越说越畅“他钱多,我们行院里的人个个另眼看待他。小青儿原来有个相好的,也丢了。按本说青儿并不喜欢他——他光知道来来回回只是得路都走不动——我们院里的姑娘不喜欢这样儿的嫖客…”说得众人无不掩口偷笑。

  “你说这叫可疑。”刘统勋厌恶地吐了一口唾沫,耐着子道“这不能叫证据!”

  “是,太可疑了。”

  “…还有别的没有?”

  “没有了…”

  “他使的什么银子?”

  “台州元宝!”鸨儿目光一闪,兴奋地说道。她偷看刘统勋脸色,又低了声调“粉皮单边儿的,一窝细系儿丝子上头泛着青气,都是十足的成!哎呀呀!真是爱巴物儿。乾隆四年新铸的库银,我们见都没见过呢!”

  刘统勋睁圆了眼,像一只看见了耗子的猫,两手一撑,身子向前一倾“唿”地站起身来:“台州库银!”他记得清清楚楚,乾隆二年户部请旨造台州足纹元宝以便库存。造出两千枚以后乾隆忽然降旨停造。所以这两千枚台州元宝运到北京,存在库里儿就没有动。这位阔嫖客从何而得?!刘统勋脸上出一丝狞笑,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杨飞。”

  “好极!”刘统勋格格笑道“这会子你就赶紧回去,不拘用什么法子稳住这个姓杨的,余下的事你不管!”又转脸对高恒道:“你带人跟着去,不要惊动他,只远远盯紧他,牵他出老窝儿再说;知会邯郸府米孝祖,让他派人配合。听着了,嗯?”

  高恒此时精神十足,一拱手答道:“卑职明白!”自和那鸨儿去了。刘统勋命人将二癫子带过来,问道:“想明白了?”

  “小的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哼,离了你这张烂荷叶,我照样儿包粽子。给脸不要脸!”刘统勋恶狠狠说道,将手一摆:“带下去,仍旧捆起来!”

  二癫子迟迟疑疑跟着人走了两步,站住了脚,脯一起一伏地气,内心似乎十分矛盾,忽然转过身来,双膝一软跪了下去,哭泣地说道:“我都说,我都说!求大人超生。我都…”他像一瘫泥一样,软软地倒在地上。

  天上忽然一道刺眼的白光,一股贼风卷着尘土掀起竹帘,接着一声石破天惊的炸雷从半空中落下,惊得正厅中人股栗变。远处便听人吆呼:“下雨了!快跑…”

  “人生三尺,世界难藏!”刘统勋隔帘望着愈来愈暗的天空,微微笑道:“破案有望。”

  胡印中逃脱了这一劫。此刻,他伏在玉米地里,浑身都是泥水。天空一个明闪接一个明闪,火蛇一样在云中急速地窜着。淙淙的大雨打得玉米叶子沙沙作响,使人有身在惊涛骇之中的感觉。他伏卧在垅沟里,雨水将松软的黄土泡成了泥浆。他全身都被泥浆糊住了,只留着脑袋在外边——也幸亏如此,他才没有被官军发现。邯郸县的衙役和黄粱梦镇丁已经从这里搜查过三次,此刻虽然去了,远处还星星点点地晃着一盏盏灯光。

  自己怎么身的?怎么到了这里?胡印中像在恶梦里,无论如何也想不清楚。

  他只记得今天天气太热,中午他吃了几个甜瓜,又喝了一瓢凉水,天不黑就一阵阵肚子痛,一次次地拉稀屎。因下大雨,茅房里的粪水四处横溢,实在进去不得,只好到外边解手…最后一次回来是在天断黑时,还是那位典史,带着一群人提着灯踩着泥水,从玉米地旁的大路上径直奔向自己住的院子,自己当时还觉得好笑——这么一趟又一趟地跑空腿儿,刘统勋真能折腾下头人…但一看又不对了:那镇典史没有急着敲门,却先在灯中指指点点地说什么,接着跟来的人便散开围了院子。跟着典史的三四个人也都拔刀在手支成了架子。听他高声叫门,却不是查户口“老黄,老黄!你们燕当家的从城里回来了,醉得不省人事…”

  …再接着就是开门声,几个黑影窜跃着一拥而入…自己曾想冲回去救人,但是自己只穿了一件短,回去只能赤手受缚…就在这犹豫间,听见院里一声兴奋的咋呼“拿住了!,差点勒死老子——还有一个,快搜,别让狗的逃了!”

  好像就是这个“逃”字,提醒了自己…调转头就又钻进玉米地,在茫茫的雨地里狂奔。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之后,就摔在这玉米田里,昏了过去…

  …天上的雷还在打,雨一点也没有停的意思,哗哗的雨水顺着玉米叶子冲着他的头,连头顶的头发都洗涤得干干净净。他洗干净了手,在头上抹了一把,刚抬了抬身子立刻又躺下来。太冷!垅沟里的水冰一般的刺人肌肤。躺在这里不啻是等死,天一亮官军又会回来。箩过了,还要过细箩的。肚子,已经不疼了,只是一阵阵的疾风吹得头有些晕眩。他知道,一旦倒在此地,就等于是送死——试着走了几步,居然还走得动!于是,拖着步子踏上了田埂,一步一滑、高一脚低一脚地向前走,他现在最要紧的是一身衣服,把身子裹起来,不然一定冻死!

  提灯守田埂的是个四十多岁的老衙役,他浑身早已透,披着蓑衣还冻得上牙打下牙,他把灯放在田埂上,在身上摸索着什么。胡印中伏着身子沿着渠凑近了他,才知道他在找烟。烟找到了,将烟袋噙在口里,便去揭那灯罩,一阵风过来“唿”地吹灭了灯,接着便听南边传来“平安无事罗——”的叫声,那衙役忙应道:“平安无事罗——有火没有?想一袋烟!”北边也传呼:“平安无事罗——有火也没用!”衙役便不言声,低下头只顾用打火镰打火。这种机会真是千载难逢,胡印中一个大步窜了过去,咬咬牙举起胳臂在暗中划了个弧形,砍向他的后脑门,那衙役哼也没哼一声便瘫倒在地上。然后,他衣穿衣,提着那盏瞎了火的灯,大摇大摆地走进镇,谁也没有疑他。一直踅到黄粱梦庙照壁后,他把灯扔掉,又从庙的后墙翻出去,几步钻进了青纱帐,谁知极近处就有岗哨,大喝一声:

  “谁?!”

  他也不言声,稀里哗啦在高粱地里猛跑,只听身后筛锣声,高喊:“贼往北跑了,快截呀!”接着西边、北边也传来呼应声:“贼向北逃了,快截!”——人都散在各处,一时也难聚集在一起。但胡印中此时已是惊弓之鸟,不敢再向北逃,踅向东边,也不辨上下高低,不管潦水泥泞,低着头向前疾跑,忽然间“噗嗵”一声掉进了釜河,一个旋涡便打翻了他。那胡印中自小在沂河边长大,水性极佳,一个猛子钻上来,晃了晃头,已经清醒过来,倒觉得这是天赐的逃命良机。他稳住了神,轻轻踩水,向东北游去。只见两岸仍有守望的灯火,暗自庆幸:要在陆上瞎摸闯,无论向哪边跑都是逃不出去的!

  在湍急的河水中,胡印中用尽全身解数随波逐,飘了两个多时辰。眼见东方透亮,才爬上岸来。此刻雨已经停了,曙中到处都是芦苇和高粱,四顾沓无人迹。他的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重、头晕、恶心,却又吐不出一点东西。他踉踉跄跄地找——找什么也不知道,眼见前边黑魅魅的,似乎是个庵庙,便踅过去,被一树绊倒跌翻了一个大筋斗,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胡印中发觉自己躺在一问洁白的小屋里,十分适意,铺旁的小桌上还放着一碗绿豆茶,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端起来一而尽。刚要坐起来,布帘一动,进来一个道姑,手里端着一盘粽子。那道姑还没说话,胡印中眼睛一亮,叫道:“雷剑姑娘!…怎么会…我是在梦中吧?”

  雷剑不很自然地摸了一下头顶上的发髻,抿嘴儿一笑,说道:“哪有这样的梦,是你命不该绝。昨晚烧得说了一夜胡话,真吓人…幸亏教主施法救你,要不然小命儿就没有了!”

  “教主!”胡印中身子一撑坐了起来,顿时感到一阵眩晕,又弛然卧倒,问道:“怎么这么巧?我都糊涂了…你们不是去河南了么?易教主此刻在哪里?”他拍拍沿,示意雷剑坐下。雷剑却不肯坐,微笑道:“可是说的呢,真和说书的一样,就这么巧——去河南的道儿到处都是哨卡,堵死了,我们几个人太招眼,只好退到清河暂避风头。这里釜河和沙河去年闹水患,几座庙都是空的,附近几十里都没人烟,就躲进这庙里。邯郸出事,直隶不能再呆,她们几个跟着舵主踏道儿,准备回鲁西,再作打算…”她瞟一眼胡印中,忽然脸一红,推了推粽子,道:“别的没好的,少用一点吧,呆会儿粥熬出来再喝点。你已经两天没进水米了。”

  “两天!我在这里躺了两天?”

  “前天天不明就来了,你一身衙役皮,差点把你扔回河里。”雷剑笑道:“胡大哥可得谢我!”胡印中凝视着她,半晌,摇头叹道:“我没法谢…”雷剑给他瞧得不好意思,脚尖呲着地,良久才抬起头,说道:“没法谢就别谢——枕头边有短,一会儿你自己换换…别想那么多。姓燕的投了刘统勋,事情我们都知道了。眼见又要走,你得把身子骨儿养壮一点——我去看看粥锅。”说罢挑帘出去了。

  胡印中手里剥着粽子,眼望着外边的阳光,心里想:

  “姓燕的,咱俩个今生今世没完!” Www.523uS.CoM
上一章   乾隆皇帝   下一章 ( → )
若发现章节出错,请您点此与我们联系。本作品《乾隆皇帝》为私人收藏性质,所有作品的版权为原作者 二月河 所有!任何人未经原作者同意不得将乾隆皇帝用于商业用途,否则后果自负。